想起這幾年的經歷，在新北市環保局任職的王詩吟還餘悸猶存。「我跟同仁去輔導一家使用燃煤鍋爐的工廠，但進到廠裡心裡就會怕，檢測公司的人員也不太敢上去⋯⋯。」
工廠老闆不希望燃煤粉塵向廠外溢散，被民眾檢舉，所以他將整座廠房密實地封上鐵皮。然而，廠裡的燃煤大鍋爐在悶燥的室內轟隆作響，彌漫在空氣中的煤塵四處紛飛，溫度炙熱得讓人心驚肉跳，就像王詩吟說的：「很害怕會突然粉塵氣爆⋯⋯。」
不只是公安、勞動條件上的問題，十五到二十公尺高的煙囪拔地而起，起爐時、鏈條卡住、火不夠大，甚至煤炭太溼，都可能因為燃燒不完全而冒出黑煙。燃煤不只會產生汙染物，包括PM2.5、硫氧化物與氮氧化物，更可能燒出戴奧辛與重金屬。
染整業者廣銘企業老闆李伯維已改用天然氣鍋爐多時，他拿出怪手拆除燃煤鍋爐的照片苦笑。「我們用燃煤時，染整廠的煙囪有二十五米。那個煙囪很尷尬，每次我從捷運頂埔站走出來，看到的大煙囪就是我們的。一年至少被投訴七、八次，被投訴就要被抽檢，一年可能會被檢查六次。」其實，廣銘早已配合加裝空汙防制設備，但燃煤鍋爐煙囪的存在感，對在地人就是一場威脅肺葉的恐怖夢魘。
李伯維說，「我百分之九十九支持不用燃煤鍋爐，改用天然氣。」但是高昂的「成本」，絕對是業者心中最難過的坎。「去年，我一度想過要不要收掉不做⋯⋯。」廣銘是國際品牌愛迪達的認證業者，愛迪達長期標榜「循環經濟、企業環保」，因此作為認證廠商，每年李伯維得被稽查數次，愛迪達從環保到勞工權益的要求，就已經讓他苦不堪言。
新北市去年又以不再展延生煤許可為手段，迫使業者轉用燃氣鍋爐。「去年換天然氣若會虧錢，我想乾脆收了。但最後還是賭一把，我有沒有辦法從其他部分節省？業務是否有議價空間？」
廣銘一年營收約兩億元，將燃煤鍋爐汰換、轉用天然氣，光是鍋爐設備與管線就要先花一千六百萬元。新北市為幫助業者改造或汰換鍋爐，鍋爐相關設備最高可補助五十萬元、管線鋪設最高補助二十萬元，但「更可怕的是每月增加的成本。我改用天然氣，一年至少要多賺一千五百萬元才能撐住。」他苦笑。
同樣地，洗衣業者立可白實業二代老闆陳志維感受也很深，「我認為，如果要持續經營，與其跟環保局不斷拉扯，倒不如直接先做。」但兩千萬元的設備，以及原先最多一個月二百五十萬元的燃料成本變成三百多萬元，都是扎扎實實的開銷。
更何況地方政府推動燃煤鍋爐退場，新北市業者成本提高，其他縣市業者卻可能壓低成本，以低價競爭；而且工業與家用天然氣的價格一樣，並沒有釋出任何優惠。
有市府政策作後盾 導入天然氣、 熱回收 業者喜獲零客訴
然而，無論是李伯維或陳志維都很清楚，長痛不如短痛。「我不想當冤大頭，不希望我換了，別人沒換。」陳志維笑說，當他確定新北市府與侯友宜吃了秤砣鐵了心要做，「如果這不是喊口號，我就跟著政策走。」
「在燃油換天然氣時，我就一直思考怎麼省瓦斯，我請能源公司來做管路健康檢查，有些地方燃煤根本不會考慮到這些。」陳志維開始錙銖必較，投入研究燃煤鍋爐設備，將本來會排掉的熱水再利用，找方式做「熱回收」，一個月能省下三十多萬元。「抱怨有什麼用！」至少換成天然氣燃料之後，原本日日月月飛來的投訴全沒了。
侯友宜認為，「燃煤鍋爐退場」是他最驕傲的SDGs成果。他坦言，當時確實也有業者動用議員說項，「但政策評估一定有期限、方向、目標，我們必須全力幫助事務官，不然民意代表會讓事務官無所適從。」他斬釘截鐵地說。
新北市現在只剩南亞塑膠與林口發電廠的燃煤鍋爐尚未退場。南亞塑膠因鍋爐設備巨大，但已同意二二年後不再使用燃煤；林口發電廠則由中央管理，屆時將成為新北市唯一的燃煤場所。
立可白實業老闆陳志維為了節省成本，深入鑽研燃氣鍋爐「熱回收」的各種方法。（攝影／陳弘岱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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